中新社昆明8月27日电 题：从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爆火看游戏里中国形象的嬗变
——专访中国游戏制作人张欣
中新社记者 韩帅南
近日，以中国神话小说《西游记》为背景的中国国产单机游戏《黑神话：悟空》全球同步上线，引发国内外高度关注。有不少国外网民表示，已开始阅读《西游记》原著，以此了解游戏背景和中国文化。
事实上，从电子游戏诞生至今，各种各样的中国元素已出现在了不同国家制作的游戏中。游戏里的中国形象发生了哪些变化？《黑神话：悟空》为何能在国外掀起“西游热”？这为传播中国文化提供了哪些启示？中国游戏制作人张欣就此接受中新社“东西问”专访。
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：
中新社记者：到目前为止，都有哪些中国元素出现在游戏里？
张欣：中国历史悠久，文化底蕴深厚，不少国外游戏制作公司为吸引用户，会将以中国功夫为代表的中国元素引入游戏中。
8月5日，上海一位市民在中国音数协游戏博物馆内体验游戏。受访者 供图
早在20世纪80年代，就有日本游戏厂商在FC(Family Computer)游戏机上，推出以中国功夫为主题的格斗游戏《功夫》。同一时期的电影改编游戏《成龙踢馆》，在人物、场景、音乐设计上都充满中国元素。
长盛不衰的格斗游戏《街头霸王》里，中国女性武术家春丽一直受到中外玩家的喜爱，其头顶双髻、身着旗袍的外形设定一直延续至今。
也有游戏厂商选择长期深耕中国历史文化。如美国公司推出的《文明》和日本公司制作的《三国志》系列游戏，玩家可在这两款游戏中体验中国不同时期的历史故事。
到2000年左右，随着游戏技术的发展，游戏画面越发精致。开放世界游戏《莎木》的两代作品分别将背景设置在中国香港和桂林，能让玩家在游戏中游历繁华都市和桂林山水，堪称那个年代的“旅游模拟器”。
值得一提的是，香港作为中国对外交流的窗口，长期以来吸引着各国游戏制作人慕名而来，希望能在这座中西交汇的城市中获取创作灵感。霓虹闪烁的香港街头夜景，成为很多赛博朋克题材游戏中不可或缺的场景。武侠、警匪等类型的港片，也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游戏。
由欧美游戏公司推出的动作冒险游戏《热血无赖》，还原了诸多警匪片情节和香港街头风貌，给无数玩家留下深刻印象。
2016年2月20日，云南动漫游戏嘉年华在昆明会展中心举行，吸引众多动漫和游戏爱好者前来参加。中新社记者 刘冉阳 摄
中新社记者：游戏里的中国形象发生了哪些改变？
张欣：在被称为“第九艺术”的电子游戏作品中，中国的形象在不断发生改变，如同一面镜子，映照出外界对中国印象逐步嬗变的过程。
在早期的游戏中，中国人的形象难免会被标签化或带有刻板印象。例如部分游戏里中国武者的形象，即使并非处于清代，却依然留着长辫。
有一些外国游戏虽然在不同程度上使用或借鉴了中国文化元素，但因为进行了本土化改写或未进行深入考证，并没有真正展现传统的中国文化精神。
近年来，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影响力的不断提升，外界对于中国印象的偏见逐渐被纠正，各国的游戏公司也会以更严谨的态度对待中国文化。同时，中国的现代化成就也被关注并成为游戏中的热点。
例如，由美国推出、在全球拥有数以百万计玩家的知名网络游戏《魔兽世界》，曾推出以“熊猫人”为主题的资料片，其中的建筑、山水布局、背景音乐等充满中国风，对全球玩家进行了一次中国文化的准确阐释。
经典游戏《细胞分裂：双重间谍》将一部分内容设定在上海，把现代化的上海夜景复刻进了游戏中。在角色扮演游戏《辐射》系列中，中国则被塑造成一个足以与美国匹敌、科技水平极高的超级大国。
2020年10月21日，云南宣威一位电竞主播正在手机上进行游戏训练。中新社记者 刘冉阳 摄
中新社记者：中国国产游戏在传播中国文化方面作出了哪些贡献？
张欣：中国游戏产业起步较晚，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崭露头角。当时，以武侠、仙侠为题材的中国国产单机游戏《轩辕剑》《仙剑奇侠传》系列自问世以来，便受到了广大中国玩家的喜爱。但受到文化差异、语言壁垒、发行渠道等方面因素的影响，绝大部分国产游戏，未能在当时承担对外传播中国文化的重任。
2000年后，伴随着网络游戏兴起，中国游戏业进入全新的发展阶段。国产网络游戏越发重视海外市场的拓展，以《剑侠情缘》《完美世界OL》等为代表的国产大型多人在线游戏纷纷出口东南亚。因为文化的亲近性，这些武侠、仙侠题材游戏在越南、印度尼西亚等国家大受欢迎，成为当地的现象级产品。
进入智能手机时代，中国游戏厂商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游戏开发和海外发行经验。时至今日，中国游戏出海的风帆已遍布全球，覆盖了欧美、日韩、东南亚、中东等多个地区。
在这一过程中，国产游戏也在向世界更加全面地阐释中国文化。其中的佼佼者《王者荣耀》含有大量中国历史人物和事件，《原神》等游戏中也融入了中式风格的建筑、服饰、音乐等，为玩家呈现了一个充满中国风情的奇幻世界。
随着中国游戏产业的不断发展，越来越多的国产游戏开始走向世界舞台。这些游戏在海外市场的成功推广，不仅为全球玩家带来了更加丰富多元的游戏体验，也为中国文化的国际传播开辟了新的渠道。
中新社记者：最近发售的《黑神话：悟空》为何能在国外掀起“西游热”？
张欣：《黑神话：悟空》是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款3A(指高成本、高体量、高质量)游戏。其不仅在中国引起高度关注，在海外也迅速成为顶流。在海外社交平台，话题#BlackMythWukong登上多国热搜榜。不少外国网友表示正在努力学习《西游记》原著和电视剧，游戏吸引他们开始关注和了解中国文化。
8月20日，云南昆明一位市民正在试玩《黑神话：悟空》。中新社记者 刘冉阳 摄
首先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本身有着过硬的质量，细腻的游戏画面、流畅且富有挑战性的战斗系统，对于玩家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。
其次，该游戏巧妙地将《西游记》经典元素与现代游戏技术相结合，并融入很多中国传统文化，如名胜古迹、文物遗迹等。这不仅丰富了游戏的文化底蕴，也让游戏成为跨文化交流的载体。
再次，该游戏的开发团队采取了有效的推广策略。2020年起，团队通过发布预告片和演示视频等，展示游戏画面、玩法，迅速吸引大量关注。同时，还积极与国内外媒体和自媒体博主合作，通过他们普及中国文化知识，突破文化壁垒，激发玩家对《西游记》这一经典名著的兴趣和热情。
此外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还抓住了暑假末期其他3A游戏发布较少的空档期，减少了竞争对手。种种努力使得该游戏在海外市场取得了不俗的成绩。
中新社记者：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成功为以游戏为载体传播中国文化提供了哪些启示？
张欣：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成功既在中国单机游戏行业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，也是文化出海的成功案例。
相较于网络游戏和手机游戏，单机游戏在画面、叙事等方面更适合成为传播中国文化的载体。但就目前而言，中国单机游戏市场仍然不够成熟，短期内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在高开发成本、多方通力配合等方面取得的成功经验难以复制。
目前，国产单机游戏行业仍面临诸多挑战，不少中国游戏开发者更注重个人表达，但在商业化、宣传和资金获取等方面仍存在困难，导致游戏开发风险高、成果不稳定。
但无论如何，《黑神话：悟空》树立了榜样，给中国的玩家、后续的创业者乃至资本以更多的勇气和信心。
预计未来5年左右，中国单机游戏市场将逐渐成熟和规范，越来越多专业开发者和发行商的加入将有助于这一进程提速。相信很快会有一批游戏开发者创造出优秀的国产单机游戏作品，带着中国文化走向海外。(完)
受访者简介：
图为游戏制作人张欣。受访者 供图
张欣，中国游戏制作人，主导过《趣种菜》《Homestyler》《异梦迷城》等多款游戏的开发和运营。目前致力于独立游戏的开发和发行业务。
